迎春回婆家之后,邢夫人就像没这回事一样。倒是王夫人,抚养了迎春一场,心里实在伤感,在自己房里独自叹息了一阵。这时,宝玉来请安,看到王夫人脸上似乎有泪痕,都不敢坐下,只在旁边站着。王夫人让他坐下,宝玉才小心翼翼地挨着炕沿坐下,就坐在王夫人身旁。王夫人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,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,便问:“你怎么又这样发呆?” 宝玉说:“也没什么,只是昨天听到二姐姐的那些遭遇,我实在替她难受。虽然不敢告诉老太太,可这两晚我都睡不着。我想咱们这样的人家,姑娘们哪能受这种委屈。况且二姐姐是个最懦弱的人,向来不会和人吵架,偏偏遇上这么没良心的家伙,一点都不体谅女人的难处。” 说着,差点落下泪来。王夫人说: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。俗话说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’,我又能怎么办呢。” 宝玉说:“我昨晚倒想出个主意:咱们干脆跟老太太说清楚,把二姐姐接回来,还让她住在紫菱洲,我们兄弟姐妹还能一起吃饭、一起玩耍,省得受孙家那混蛋的气。等他来接,咱们坚决不让二姐姐去。他来接一百回,咱们就留一百回,就说是老太太的意思。这主意不好吗?” 王夫人听了,又觉得好笑,又有些生气,说道:“你又犯傻气了,净说些胡话!女孩子长大了,终究是要嫁人的,嫁到别人家,娘家哪能顾得上,只能看她自己的命运,嫁得好就好,嫁得不好也没办法。你难道没听过‘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’吗?哪能个个都像你大姐姐一样当娘娘呢。况且你二姐姐刚嫁过去,孙姑爷也还年轻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,刚去新环境,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。过几年大家摸清了脾气,生儿育女之后就好了。你千万不许在老太太面前提半个字,要是让我知道,我可饶不了你。快去干你的事吧,别在这儿胡说八道。” 宝玉被说得不敢吭声,坐了一会儿,便无精打采地出去了。他憋了一肚子闷气,没处发泄,便径直往园子里的潇湘馆走去。
宝玉一进潇湘馆的门,就放声大哭起来。黛玉刚刚梳洗完毕,看到宝玉这副模样,吓了一跳,忙问:“怎么了?跟谁生气了?” 问了好几声,宝玉低着头,趴在桌子上,呜呜咽咽地哭,说不出话来。黛玉坐在椅子上,怔怔地看着他,过了一会儿问道:“到底是别人惹你生气了,还是我哪里得罪你了?” 宝玉摆摆手说:“都不是,都不是。” 黛玉又问:“那你为什么这么伤心?” 宝玉说:“我就想着咱们大家还不如早点死了好,活着实在没意思!” 黛玉听了这话,更加惊讶,说:“你这说的什么话,你真的疯了不成!” 宝玉说:“我没发疯,我跟你说,你听了也不能不伤心。前几天二姐姐回来的样子和她说的那些话,你也都看见了、听见了。我就想,人长大了为什么要嫁人?嫁出去就要受人家这样的苦!还记得咱们当初结‘海棠社’的时候,大家一起吟诗做东,那时候多热闹。如今宝姐姐回家了,连香菱也不能过来,二姐姐又出嫁了,几个知心的人都不在一起,弄得现在这样冷冷清清。我原本打算去跟老太太说,把二姐姐接回来,可谁知太太不同意,还说我傻、净胡说,我又不敢再说什么。这才没过多久,你看看,园子里的景象已经大变样了。再过几年,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。所以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。” 黛玉听了这番话,头慢慢低了下去,身子也慢慢退到炕上,一句话也不说,叹了口气,便朝里躺下去了。
紫鹃刚端了茶进来,看到他们俩这样,正觉得纳闷。这时,袭人来了,一进来看到宝玉,便说:“二爷在这儿呢,老太太那边叫你呢。我就猜二爷可能在这儿。” 黛玉听见是袭人,便欠身起来让座。黛玉的两个眼圈已经哭得通红了。宝玉看到后说:“妹妹,我刚才说的都是些傻话,你别伤心了。你要是为我的话难过,更要保重自己的身子。你歇会儿吧,老太太那边叫我,我去看看就回来。” 说完,便往外走。袭人悄悄问黛玉:“你们俩又怎么了?” 黛玉说:“他是为他二姐姐伤心;我是刚才眼睛发痒,揉了揉,没什么别的事。” 袭人也没再说什么,急忙跟着宝玉出去了,两人各自散去。宝玉来到贾母那边,贾母却已经午休了,他只好回到怡红院。
到了下午,宝玉午睡醒来,觉得十分无聊,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。袭人见他看书,连忙去沏茶伺候。谁知宝玉拿的那本书是《古乐府》,他随手翻开,正好看到曹孟德的 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” 这一首,顿时心里一阵刺痛。于是放下这本书,又拿了另一本,是晋代的文章,翻了几页,忽然把书合上,托着腮,呆呆地坐着。袭人倒了茶过来,看到他这副样子,便问:“你怎么又不看了?” 宝玉也不回答,接过茶喝了一口,就放下了。袭人一时摸不着头脑,只能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。忽然,宝玉站起来,嘴里咕哝着:“好一个‘放浪形骸之外’!” 袭人听了,又觉得好笑,又不敢问他,只好劝道:“你要是不爱看这些书,不如还去园子里逛逛,也省得闷出病来。” 宝玉嘴上答应着,却依旧出神地往外走。
不一会儿,宝玉走到了沁芳亭,只见亭中一片萧索冷清的景象,人去房空。他又来到蘅芜院,院里香草依旧,可门窗紧闭。转过藕香榭,远远地看见几个人靠在蓼溆一带的栏杆上,还有几个小丫头蹲在地上找东西。宝玉轻轻地走到假山背后,听他们说话。只听一个人说:“看看它浮不浮上来。” 好像是李纹的声音。一个人笑着说:“好,下去了。我就知道它不会上来。” 这是探春的声音。另一个人又说:“没错,姐姐你别动,就在这儿等着。它总归会上来的。” 还有一个人说:“上来了。” 这两个声音像是李绮和邢岫烟的。宝玉忍不住,捡起一块小砖头,往水里一扔,“咕咚” 一声,四个人都吓了一跳,惊讶地说:“这是谁这么捣蛋?吓了我们一跳。” 宝玉笑着从假山后面跳出来,说:“你们玩得好开心啊,怎么不叫我一声?” 探春说:“我就知道不是别人,肯定是二哥哥你这么调皮。没别的说的,你得好好赔我们的鱼。刚才有条鱼上来,眼看着就要钓到了,让你给吓跑了。” 宝玉笑着说:“你们在这儿玩都不找我,我还得罚你们呢。” 大家都笑了一阵。宝玉说:“咱们今天一起钓鱼,看看谁的运气好。谁钓着鱼,就说明今年运气好,钓不着,就说明今年运气不好。咱们谁先钓?” 探春让李纹先钓,李纹不肯。探春笑着说:“那我就先钓。” 回头对宝玉说:“二哥哥,你要是再吓跑我的鱼,我可饶不了你。” 宝玉说:“刚才是我想吓唬你们玩玩,这会儿你只管钓吧。” 探春把钓丝抛下去,没说上十句话的工夫,就有一条杨叶窜儿咬住了钩子,把鱼漂拉了下去,探春把钓竿一挑,往地上一甩,那鱼活蹦乱跳的。侍书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乱抓,双手捧着鱼,放进小瓷坛里用清水养着。探春把钓竿递给李纹。李纹也把钓竿垂下去,只觉得钓丝一动,急忙往上一挑,却是个空钩子。又垂下去,过了好一会儿,钓丝又动了,再挑起来,还是空钩子。李纹把钩子拿上来一看,原来是钩尖朝里弯了。李纹笑着说:“怪不得钓不着。” 连忙让素云把钩子敲好,换上新的鱼饵,在上面贴好苇片。再把钓竿垂下去,过了一会儿,只见苇片直直地沉了下去,李纹急忙提竿,钓上来的是一条两寸长的鲫鱼。李纹笑着说:“宝哥哥,你钓吧。” 宝玉说:“索性让三妹妹和邢妹妹钓了我再钓。” 岫烟没说话。这时李绮说:“宝哥哥,你先钓吧。” 正说着,水面上冒起一个水泡。探春说:“别老让了。你看那些鱼都在三妹妹那边呢,还是三妹妹赶紧钓吧。” 李绮笑着接过钓竿,果然钓丝一沉就钓上来一条鱼。然后岫烟也钓到了一条,接着把钓竿又递给探春,探春才递给宝玉。宝玉说:“我可要学姜太公钓鱼了。” 便走下石矶,坐在池边钓起来,可那水里的鱼一看见人影,都躲到别处去了。宝玉举着钓竿等了半天,钓丝一动也不动。好不容易有一条鱼在水边吐泡泡,宝玉把钓竿一晃,又把鱼吓跑了。宝玉急得说:“我最是个急性子,它偏这么磨蹭,这可怎么办。好鱼儿,快来吧!你也成全成全我呀。” 说得四个人都笑了。话还没落音,只见钓丝微微动了一下。宝玉满心欢喜,用力往上一拉,把钓竿往石头上一撞,钓竿折成了两段,钓丝也断了,鱼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。众人笑得更厉害了。探春说:“从没见过像你这么鲁莽的人。”
正说着,只见麝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:“二爷,老太太醒了,叫你快去呢。” 五个人都吓了一跳。探春便问麝月:“老太太叫二爷什么事?” 麝月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就只听说是什么事闹破了,叫宝玉去问,还要叫琏二奶奶一起去查问呢。” 宝玉吓得愣住了,说:“不知道又是哪个丫头倒霉了。” 探春说:“不知道什么事,二哥哥你赶紧去,有什么消息,先让麝月来告诉我们一声。” 说完,便和李纹、李绮、岫烟一起走了。
宝玉走到贾母房中,只见王夫人陪着贾母打牌。宝玉见没什么大事,才把心放下了一半。贾母见他进来,便问:“你前年那次大病的时候,后来多亏了一个疯和尚和一个瘸道士给治好了。那时候你生病,感觉是怎么样的?” 宝玉想了一会儿,说:“我记得生病的时候,好好地站着,突然像背后有人狠狠打了我一棍子,疼得我眼前漆黑一片,看到满屋子都是些青面獠牙、拿刀举棒的恶鬼。躺在炕上,感觉脑袋上好像被戴了好几个紧箍咒似的。后来就疼得什么都不知道了。等病好的时候,又记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照到我房里来,那些鬼都吓得四处逃窜,一下子就不见了。我的头也不疼了,心里也清楚了。” 贾母对王夫人说:“这情况也差不多就是那样了。”
正说着,凤姐也进来了。她先拜见了贾母,又转身向王夫人行礼,然后问道:“老祖宗,您要问我什么事呀?” 贾母说:“你前年得了邪病,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情况吗?” 凤姐笑着回答:“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。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,好像有什么鬼怪在拉扯我,非要我去杀人不可。见什么就拿什么,拿到什么就想杀什么。我自己原本觉得很疲惫,可就是停不下来。” 贾母又问:“病好的时候还记得些什么吗?” 凤姐说:“病好的时候,好像听到空中有人说了几句话,可具体说的什么,我就记不得了。” 贾母说:“这么看来,肯定是她干的。她俩生病时的情形,和刚才说的一模一样。那个老东西,竟如此居心不良,宝玉还白白认她做干妈。倒是那个和尚和道士,阿弥陀佛,他们才是救了宝玉性命的人,只是咱们还没报答人家呢。” 凤姐问道:“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我们生病的事了?” 贾母说:“你问你太太去,我懒得说。” 王夫人便讲道:“刚才老爷进来说,宝玉的干妈竟是个坏东西,搞些邪魔外道的勾当。如今事情败露,被锦衣府抓了,送到刑部大牢,要判死罪呢。前几天有人告发她。那个告发的人叫潘三保,他有一所房子卖给斜对过的当铺。这房子的价钱已经比正常价高出几倍了,可潘三保还想加价,当铺哪里肯答应。于是潘三保就买通了这个老东西,因为她常去当铺,当铺里那些人的家眷都跟她关系挺好。她就使了个邪法,让人家的内眷得了邪病,家里被搅得翻江倒海。然后她又跑去说自己能治好这病,烧了些神马纸钱,病还真就好了。她还向那些家眷要了十几两银子。谁知道老天有眼,她活该败露。有一天她急着回去,不小心掉了一个绢包。当铺的人捡起来一看,里面有好多纸人,还有四丸很香的香。正觉得奇怪呢,那老东西就回来找绢包了。当铺的人就把她抓住,在她身上一搜,搜出一个匣子,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,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,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。立刻就把她送到锦衣府去了,从她嘴里问出了好多官员家、大户人家太太姑娘们的隐私。所以官府通知了军营,把她家里抄了,抄出好些泥塑的凶神恶煞,还有几匣子迷魂香。炕背后的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,灯下有几个草人,有的头上戴着类似脑箍的东西,有的胸前钉着钉子,有的脖子上拴着锁。柜子里还有无数纸人,底下压着几篇小账本,上面记着给某家治过病,应该收多少银子。她收受人家的香油钱、香火钱,多得数都数不清。” 凤姐说:“咱们的病,肯定就是她搞的鬼。我记得咱们病好之后,那个老妖精去过赵姨娘那儿几次,找赵姨娘要银子,见到我,脸色就变了,眼睛瞪得像斗鸡似的。我当初还猜疑过好几次,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。现在想来,原来都是有缘由的。只是我在这里当家,自然会招人怨恨,怪不得有人整治我。可宝玉跟人有什么仇啊,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。” 贾母说:“说不定是因为我疼宝玉,不疼环儿,所以有人给你们下了毒手。” 王夫人说:“那个老东西已经被问罪了,肯定不能让她来对质。没有对质,赵姨娘哪里会承认。这事儿又大,闹出去,外面影响也不好,就等她自作自受,早晚她自己会败露的。” 贾母说:“你这话也有道理,这种事,没有对证,也不好作准。只是佛爷菩萨看得明白,她们姐妹俩,现在又比谁差了呢。算了,过去的事,凤丫头也别再提了。今天你和你太太都在我这儿吃晚饭再回去吧。” 说完,便让鸳鸯、琥珀等人去传饭。凤姐赶忙笑着说:“怎么能让老祖宗操心这些呀!” 王夫人也跟着笑了。只见外面有几个媳妇在一旁伺候着。凤姐连忙吩咐小丫头去传饭,说:“我和太太都陪老太太一起吃。” 正说着,玉钏儿走过来对王夫人说:“老爷要找一件东西,请太太伺候完老太太吃完饭,自己去找一找。” 贾母说:“你去吧,说不定你老爷有要紧事。” 王夫人答应着,便留下凤姐伺候,自己退了出去。
王夫人回到房中,和贾政说了些家常话,把东西找了出来。贾政便问:“迎儿已经回去了,她在孙家过得怎么样?” 王夫人说:“迎丫头满心都是委屈,说孙姑爷凶横得厉害。” 接着就把迎春说的那些话跟贾政讲了一遍。贾政叹了口气说:“我早就知道这门亲事不合适,无奈大老爷已经说定了,我也没办法。只能让迎丫头受些委屈了。” 王夫人说:“她刚做新媳妇,只能盼着以后会好起来。” 说着,忍不住嗤笑了一声。贾政问:“你笑什么?” 王夫人说:“我笑宝玉,今天早上特意跑到我房里来,说的都是些孩子气的话。” 贾政问:“他说了什么?” 王夫人笑着把宝玉说的话跟贾政讲了一遍。贾政也忍不住笑了,接着又说:“你提到宝玉,我正好想起一件事。这孩子天天在园子里闲逛也不是个事儿。生女儿没出息,将来还是别人家的人;要是生的儿子没本事,那关系可就大了。前几天有人跟我提起一位先生,学问和人品都非常好,还是南方人。但我想南方先生性情一般都比较温和,咱们城里的孩子,一个个调皮捣蛋,鬼机灵倒是有,能糊弄就糊弄过去了;胆子还大,要是先生不肯严厉管教,天天哄着哥儿们,那可就白白耽误了孩子。所以老一辈的人不愿意请外面的先生,只在本家选出有年纪、有学问的人来掌管私塾。如今儒大太爷虽然学问中等,但还能管得住这些小孩子,不至于稀里糊涂地敷衍了事。我觉得宝玉闲着总不好,不如还让他去家塾里读书吧。” 王夫人说:“老爷说得很对。自从老爷到外地任职,他又经常生病,耽搁了好几年。现在在家塾里温习一下功课,也是好的。” 贾政点了点头,又说了些别的闲话,暂且不表。
再说宝玉第二天起床,洗漱完毕后,早有小厮传来话:“老爷叫二爷去说话。” 宝玉赶忙整理好衣服,来到贾政的书房,请安后站在一旁。贾政说:“你最近都做些什么功课?虽然写了几篇字,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。我看你最近的样子,比前几年更散漫了,而且还经常听说你装病不肯念书。现在你的病好了,我却听说你天天在园子里和姊妹们玩闹,甚至还和那些丫头们混在一起,把自己的正经事都抛到脑后。就算你能做几句诗词,也没什么值得稀罕的!要是参加科举考试,还是要以文章为主,可你在这方面一点功夫都没下。我可跟你说:从今天起,不许再做诗对对子了,只专心学习八股文章。给你一年时间,要是一点长进都没有,你也别念书了,我也不想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。” 说完,便把李贵叫来,说:“明天一大早,让焙茗跟着宝玉去收拾该念的书籍,都拿过来给我看看,我亲自送他到家塾去。” 然后喝令宝玉:“去吧!明天早点来见我。” 宝玉听了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,只好回到怡红院。
袭人正在着急打听消息,听说要收拾书籍,心里倒也高兴。只有宝玉想立刻让人给贾母送信,想让贾母阻拦这件事。贾母得知消息后,就派人把宝玉叫过去,对他说:“你就放心先去吧,别让你老子生气。要是有什么为难你的地方,有我呢。” 宝玉没办法,只好回来嘱咐丫头们:“明天早点叫我,老爷要等着送我到家塾去呢。” 袭人等人答应了,和麝月两人轮流守着,一夜都没合眼。
第二天一大早,袭人就叫醒了宝玉,帮他梳洗、换好衣服,打发小丫头去二门通知焙茗,让他拿着书籍等物品在那儿伺候。袭人又催了两遍,宝玉才出来前往贾政的书房。他先打听:“老爷过来了没有?” 书房里的小厮回答:“刚才有一位清客相公请老爷回话,里面说正在梳洗,让清客相公出去等着。” 宝玉听了,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,赶忙来到贾政这边。正好贾政派人来叫,宝玉便跟着进去了。贾政免不了又嘱咐了几句,然后带着宝玉上了车,焙茗拿着书籍,一行人直接到家塾去了。
早有人抢先一步回去告诉代儒:“老爷来了。” 代儒站起身来,贾政已经走进来,向代儒请安。代儒拉着贾政的手问好,又问:“老太太最近身体好吗?” 宝玉也过来请安。贾政站着,请代儒坐下,然后自己才坐下。贾政说:“我今天亲自送他来,是想托付您一件事。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,终究要学些能让他立身成名的学问,科举就是他终身立身成名的大事。如今他在家就知道和一群孩子胡闹,虽说懂几句诗词,可也都是胡乱编造的;就算诗词做得好,也不过是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,对他一生的正事一点帮助都没有。” 代儒说:“我看他相貌还算端正,也有几分灵性,怎么就不爱念书,只知道贪玩呢。诗词这东西,不是不能学,等以后功成名就了,再学也不晚。” 贾政说:“确实是这样。现在只希望他能好好读书、听讲、写文章。要是他不听您的教导,还请太爷您认真管教管教他,别让他白白荒废了一辈子。” 说完,站起来又作了个揖,然后又说了些闲话,才告辞离开。代儒把贾政送到门口,说:“请代我向老太太问好请安。” 贾政答应着,自己上车走了。
代儒转身回来,看到宝玉在西南角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花梨木小桌子,右边放着两套旧书,还有一本薄薄的文章。代儒让焙茗把纸墨笔砚都放在抽屉里收好。代儒对宝玉说:“宝玉,我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,现在都好了吧?” 宝玉站起来回答:“都好了。” 代儒说:“如今说起来,你也该用功读书了。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,盼着你能有出息。你先把以前念过的书,从头到尾梳理一遍。每天早上梳理书籍,饭后练习写字,中午听讲,再念几遍文章就行了。” 宝玉答应了一声 “是”,转身坐下时,忍不住四处看了看。发现以前金荣那帮人不见了几个,又多了几个小学生,都是些粗俗的孩子。他忽然想起秦钟,如今身边没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伴儿,心里感到一阵凄凉,但又不敢出声,只能闷头看书。代儒告诉宝玉:“今天是第一天,早点让你回家。明天可要讲书了。你又不是特别笨,明天我要让你先讲一两章书给我听,试试你最近的功课怎么样,我也好知道你的水平到哪儿了。” 这话把宝玉吓得心里直打鼓。欲知宝玉明天讲书情况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