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薪南
李之罔苏醒过来,先是惊诧自己没死,进而注意到蛊雕精魄就在自己眼前,他一把抓在手中,便想扔出去。却是自从得到此物,除了在岭山震慑住哈奴曼,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,还惹下这样一场祸患。
只是蛊雕精魄皓洁如月的光芒让他迟迟无法下手,似乎在告诉他将其留下定有大用。
末了,李之罔轻叹一声,还是将蛊雕精魄收进神府里,并保证此生都绝不会再用此物。
事实上也是如此,直到蛊雕精魄彻底消散之时,他也没用过,虽然后来能活下来也是因为此物。
李之罔摇摇头,觉得还是先理清自己为何能活下来这一原因。他先检查了自己的身体,发现并没有任何地好转,只比将死要好上那么一些,只是不但躺倒的地方要比此前高上不少,就连被砍断的左臂也在一旁,他往高处看去,白光盈冠幽穹,能活下来应该就是因为那传说中的万年大妖了。
他把断臂塞到怀中,抓紧邪首剑站起来,抓住身旁的野树子往上走,既然万年大妖没有杀他,那就代表对方没有敌意,要想活下来就得去求对方救他,不然他如今的状态定活不到朝阳升起之时。
可是越往高处走,植被就愈发稀少,就连能抓紧以赶路的野树子也消失无踪。
李之罔只得把邪首剑插在地上弓着腰赶路,可这样反而更累,走上没多久就冷热汗直流,再加上没有左臂平衡身子,一个不稳倒在地上,再也起不来。
“当时东方云梦也在那些人中吧。”李之罔看着天穹,眼神逐渐迷离,“我怎么就忘了让她不要把我的死讯告诉齐暮呢?她一定会流泪的,我不想她那样...要是重来一次就好了,就说我是个逃兵,背叛了她,至少她只会怨恨我,而不会为我伤心,我绝对不要那样...”
恍惚间,李之罔竟看到了大片大片盛开的白罂粟,他犹记得花语辑录里白罂粟的花语其中之一是遗忘,是啊,死亡就意味着被人遗忘,终究,他也不过是茫茫海浪中的一朵寻常浪花,不知何时升腾而起,又在某一时刻跌荡消亡,无法到达命运的彼岸。
李之罔取下手旁的一朵,放在脸上,没有任何被触动的悸怀,只觉得生冷。
“碧沉湖啊,我终于来了。”
李之罔再不能抵抗身体的疲敝和心灵的空洞,倔强睁大的瞳眸逐渐黯淡,忽得,他站将起来,一剑斩在肚子上,疼痛之际脑子也瞬间清醒。
“我绝不能死!绝不!她在等我!我一定要活下去,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!!”
李之罔没有意识到他已来到了回光返照的最后阶段,只倔强而无意识地往前走,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都是他在兆天六月初七与齐暮相识的那个雨日,与兆天三月二十六日和她相别那个平平无常的一天,只有她,也唯有她,她的样子,她的冷漠,她的孤独,她的理想,她的哭啼和她的笑颜。
“我...好想你...”
李之罔哭哭啼啼地走,几如疯癫,没有注意到满山坡的白罂粟已经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少见的植被。
“我也好想你,我等了你好久呢。睡去之前我无法确信你一定会出现在这儿,也曾彷徨茫然,但今日终于再见到你,我才确信看到的未来不容置喙,你一定会在这个时间点在这里出现。”
李之罔睁开眼来,发现自己已到了山巅,面前矗立着一棵足以遮天蔽日的参天柳树,声音正是从柳树中传出来。
他缓缓靠步过去,离到只有一臂之距时,柳树枝叶竟如女子般含羞颤微,他丢下剑抚上枝干,只见柳树骤然枯萎合拢,已近枯干的柳树枝从中竟逐渐显露出一个女子的模样。
李之罔确信从未见过她,但却感觉到一股悲伤的意味,好似二人早已相识,但不在过去,而是未来。他进而感觉到山风吹过,好似那命中注定的未来即将穿墙而来,呆呆立在原地。
树丛中的女子缓缓苏醒过来,她的双眼如雾般迷茫,但却饱含着爱意,好似已在此驻足千千万年,只为等待命运的钟响。
“你...是谁?”
“睡得太久,名字已经忘了。”女子摇摇头,显出一丝茫然,又笑道,“但我还记得生风哥哥。如果可以的话,哥哥能帮我取一个名字吗?”
“对不起,这我无法做到。”李之罔后退一步,半跪下来,“还请救我一命,我还不能死在这儿。”
女子走上前来,把李之罔扶起,在他额前轻轻一吻,只在瞬间,他便感觉一切痛苦消失不见,所有的伤势竟然已经消失无踪,就连被斩断的左臂也重新长出,只是多了些木植般的纹理。
“谢谢你,我真的很谢谢你,让我可以活下来。”
李之罔没想到夭柳山上的大妖如此通情达理,而且他还感觉到在医治了他后,女子的气息衰败甚多。对方没有哪怕一丝祸心。
女子轻笑一声,不以为意,“那现在可以帮我取一个名字了吗?”
“为什么要是我?我只是一个过路之人,什么也不知道。”
“只能是你,我就是为了等你才待在这儿的。哥哥一定能给我个名字。”
那阵风又吹来,李之罔再不迟疑,几乎脱口而出,“薪南。”
“是啊,我就叫薪南。”女子竟然哭泣起来,“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。”
李之罔摇头不已,“我...只是脑袋里突然窜出了这个名字,并没有什么缘由,就好似...一个人硬生生地把这两个字砸进了我的脑海。”
“那是因为该来的未来还没有来,丝线却暗中密布。”
“你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?”
“知道。”薪南(联邦年——兆天年)重重点头,“我从遥远的未来一路坠到远古的过去,已将世间的一切看在眼中、记在心里。”
“那你能告诉我齐暮的未来吗,她的志向能否成功,未来的南洲又是哪般模样。”
“稍等片刻,先让我穿件衣裳。”
薪南走到一旁,开始拾捡地上的植株,这时李之罔才注意到白罂粟之后长出的植株乃是笹之雪龙舌兰。随着薪南的采摘,所有的笹之雪龙舌兰和白罂粟愈发茂盛,好似被她摘下是一种荣幸。
薪南将以龙舌兰制成的衣裳穿在身上,站在原地,任由李之罔观瞻。
她模样在二十六、七岁,身形高挑,姿态丰腴,完全不似柳树真身般柔软娇脆。浅绿色的头发,穿着由笹之雪龙舌兰编制、纯白罂粟点缀而成的衣衫,比之寻常人稍显暴露,但在有心人眼里却别有一番风情。
“好看吗?”
李之罔老实点头。
薪南走过来,抓起他的手,“虽然我看见了一切的未来,但很抱歉,长久的沉睡已让我遗忘了所有,我得去找回来才行。”
“那如果找回来了,能告诉我吗?”
“当然可以啦,我和生风哥哥可是天下第一好呢。”薪南笑个不停。
只是很可惜,当薪南在尘世间游荡数百年,终于寻回未来的轨迹后,却单方面地忘记了这个约定,并在兆天年选择献上自己的心脏。
二人说笑一阵,薪南忽然抬起头来,往下方看去,让李之罔站到他的身后,“有人来了。”
李之罔也注意到了,来人乃是姬月寒,其仍是翩翩公子模样,手握着竹扇。
“李之罔,你果真没死!”姬月寒几步便到近前,打量二人一眼,“怎么,还和妖族勾搭上了?”
“这与你有何关系,薪南乃是我朋友,有何人妖之分。”李之罔一想到自己艰难才活下来的险况,再按不下心中愤懑,“倒是你,装着跟我交朋友,却把我卖了个精光,恨不得所有人都从我身上咬下块肉来,你才真真该死!”
闻言,薪南看向李之罔,道,“哥哥,要我杀了此人吗?”
姬月寒不屑一笑,“你天生精怪,无有修行法门,仅以岁月悠远便想杀我,且去再练个万万年。”
“此事先不急。”李之罔摇摇头,看向姬月寒,“我现在想要一个解释,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?我扪心自问,没有一丝对你和玄机不好。”
“你只需明白,你绝对活不到明日了。”
说罢,姬月寒灵力暴涨,比之此前所见的东方见不知强过多少,就连遮盖住夭柳山的参天虚白柳树也顷刻即碎,他没有丝毫动作,便见扑天沙浪自天穹掩下,无边风沙从八方袭来,肃杀之气弥漫山野。
薪南面目严肃,双手合十,然后拍在地上,便见又是一颗柳树从地下钻出,堪堪护住二人。
柳树枝叶在风沙的席卷下摆荡不歇,薪南也流下冷汗,双臂不住地向下弯曲,可想而知面对姬月寒的进攻是有多大的压力。
李之罔以为姬月寒只是一名普通行走,修为应不算多高,现在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,就连薪南这种天生得道的柳妖都只能苦苦防御,根本无法进攻一点。
他不愿薪南因他而死,开口道,“姬月寒,给我个条件,放了我和薪南!”
姬月寒不应,竹扇轻摆,风沙更盛。
“别担心,哥哥。我还有后手,足以保我二人不死。”
薪南说罢,身子骤然粉碎,取而代之的是又一棵遮天蔽日的柳树,正是她的柳树真身。真身一现,风沙立时便小上许多,此前被按着头压倒的局面竟得到了十足的缓解。
“虽是妖物,却能吸聚百里灵气,是有些道行。”
姬月寒轻言一句,飞腾至空中,在月夜的衬托下宛若天下谪仙。其探手望天,轻轻一抓,数万星辰明亮闪动,不多时天地皆震动,只见无数燃炽着火光的陨石从天而下,大者数百丈,小者也有数十丈,俨然灭世景象。
李之罔知道这一次是必死无疑,心中没有太多挣扎,只觉得愧疚,连累了薪南。
可就在这时,夭柳山不远处的鹿鸣山霞光四射,便见一柄千丈长枪自虚空而来,直往姬月寒而去。
同时一个震怒至极的声音响彻千里,“飞光,你可还知道自己的身份?!”
姬月寒恍然清醒,顿时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,抬手一摆,万千陨石尽皆湮灭,而他强行收功,却没有丝毫反噬迹象。
“月寒知错。”
姬月寒默默向鹿鸣山方向拱手。
“算你还知道几分轻重,若再不停手,我便替你母亲教训了你。”
声音落下,长枪也随之消失无踪。
姬月寒重新落回夭柳山,面色复杂地看向李之罔,咬紧了牙,总归是放弃心中念头,“算了,我不杀你,你和你的小情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,总之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!”
李之罔心中亦是疑惑满满,毫不退缩,呛道,“你主子的封地在东洲,可不在这南仙大陆,我要待在哪儿与你何干!”
薪南变回人样,看二人还在争吵,苦笑声,摆摆手,“姬公子既然已放弃杀我哥哥,为何不能好好说呢?”
“我看着他就来气,没有好好说话的必要!”姬月寒别过头去。
“到底谁来气?!我从兆天年苏醒过来,一直想找到你,好不容易找到了,本以为日后多上个朋友,结果你呢,你是怎么做的?!”
“你找我?”姬月寒嗤笑一声,回过头来,“你找我不就是想知道怎么去东洲,救你的晦朔殿下?不对,现在你是为了齐暮那饥饿病人在卖命,心心念念的晦朔早就已抛到脑后了!”
李之罔一时语塞,不知道该如何说,想上半天找补道,“那也不是你应该杀我的理由。”
“这就是杀你的理由!”姬月寒再次怒极,“自我记事以来,殿下便时常念叨起你,说你怎一直未来,她甚至在东洲入口特意留下一个人,就想着你一来就带你过去。可是你,从兆天年到现在,你想想已是多久了?足足一万多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