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珩匆匆赶来延禧宫时,贺榆正在给公主看诊。
“启禀陛下,公主身子比皇子弱些,是以胃口不是很好,容易吐奶,这个年纪的孩子吃得少了,就容易生病。”
“公主之前有点发热,微臣开了方子,眼下已经在退烧了。公主并无大碍,陛下还请放心。”
听了贺榆的话,裴珩松了口气,看向公主的眉眼满是温柔。
他身在帝王家,虽贵为皇子,却过得还不如平民百姓家的孩子,甚至几次险些命丧黄泉。
正因幼时爹不疼娘不爱的,裴珩便想将幼时缺失的那份爱全都倾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。
不,曾有人疼爱过他的。
只是那个人被他亲手杀了。
记忆中,他被皇兄放恶犬追逐撕咬,是那人将他从泥地里拎起,一剑斩了恶犬的脑袋。
事后男人将他放下,弯下腰,又朝他伸出手来,却被满身尖刺的他狠狠咬了一口。
咬得唇间都是血腥气。
“王爷!”男人身后的侍从面色一变,似是要上前做些什么。
梁王却对他摇了摇头,而后缓缓抽出手,也不在意被咬伤,只温声道:
“今后若还有人欺负你,就来找我,本王给你撑腰。”
他这才看清,梁王不是要打他,是要将腰间的玉佩送给他。
“我不要,你教我剑术,下次我自己来。”
梁王被拒绝后也不恼,将玉佩挂回腰间,春风拂面般轻笑,温柔应了声好,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。
裴珩不适地躲开,小小年纪眼底满是桀骜和戾气。
然后梁王又像变戏法似的,掏出一颗小巧的方糖。
小裴珩眼里戾气一滞,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面前为他弯下腰的梁王,烈阳下男人高大的身影替他遮阴,眉眼带笑,满是善意。
“有人告诉本王,吃甜食会让人忘记疼痛。”
后来他的母妃也对他说了这句话。
一模一样的话。
他还无意中发现,母妃也有那样的糖果,连味道都是一样的。
再后来,他发现了母妃和梁王不可告人的秘密。
他很气愤,气得肺都要炸了,冲动提剑去寻梁王。
父皇是天子,母妃怎能对不起父皇?都是那个男人的错!
一转眼又想到宫里的传言,说梁王意图起兵造反,要夺走裴氏江山,并且已带兵围困了养心殿。
当他赶到时,果然在外看到了梁王的人,整个人难以置信,又惊又怒。
梁王竟真的要造反。
他畅通无阻来到梁王面前,父皇半倚在床上咳血不断,呼吸声就像拉风箱般,曾经威震四方的宣武帝像个一碰就碎的腐木。
先帝看见他时,眼睛一亮,抬手指着梁王:“好皇儿,杀了这个反贼,朕让你继位!!!”
裴珩红着眼看梁王,厉声质问:“到底怎么回事,快告诉我,你没有谋反,你没有谋反对不对?!”
梁王却沉默地注视他,一语不发。
他没想真的杀了梁王的。
是梁王握住了他的剑,刺进了身体里。
温热的血顺着剑身流到了他手上,那一刻裴珩愣住了。
梁王却轻声安抚他:“没事,不疼,很快就过去了......还有,别怪你母妃......都是本王的错......”
梁王逐渐扩散失焦的瞳孔里,是裴珩失神落泪的模样。
最后梁王倒在他面前,宣武帝的手落在他肩上,用力握了握,哪里还有方才的虚弱之态,满眼赞誉。
“好皇儿,朕果然没有看错你!”
母妃则说:“你杀死了世上最爱你的人。”
他突然就不知该怨谁了。
......
裴珩从回忆中抽离,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,旋即又松开,吸了口气。
他与生母因梁王一事产生了隔阂,变成了仇人。
梁王之死,永远是他和谢太妃心底的一根刺。
裴珩抬手摸了摸公主的额头,感觉不热了,便起身去看皇子。
皇子正睡得香甜,小脸粉雕玉琢,唇红齿白,尚且看不出长得像谁多一点。
“砚书如何了?”
奶娘抱着皇子,恭敬道:“回陛下的话,皇子身体康健,吃好睡好,都有力气抓人了,每晚都要闹娘娘呢。”
裴珩眉眼柔和下来,摸了摸儿子的脸蛋,又道:“怎么不见贵妃?”
白芷不知何时过来了,回答道:“娘娘正等着陛下去用膳呢。”
裴珩这才想起,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了。
来到正殿,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菜。
然而当他走到近前,看到这些菜肴的样式时,不免愣住。
“陛下,这些是野菜。”
裴珩看到许青栀穿着一袭束身劲装走来,又是一怔。
她腰肢本就纤细,整体看却不瘦,只因她身材丰腴,该细的地方细,该有肉的地方半点不少,是以这身装束恰好将她曼妙的曲线勾勒出来。
裴珩从未见她这身打扮。
“枝枝这是要干什么去?”
许青栀过来拉着他坐下,先给他夹了菜;“陛下先吃。”
裴珩见她如此神秘,也耐住性子用膳。
没想到这些野菜看似一般,入口的味道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难吃。
平日里大鱼大肉吃惯了,尝尝这野菜倒也新鲜。
许青栀道:“臣妾亲手做的,陛下吃得惯么?”
裴珩嗯了一声,半晌后忍不住调侃道:“敢让天子吃野菜的,天底下也就独你一份了,怎么,延禧宫是揭不开锅了?”
许青栀笑眯眯道:“当然不是了,陛下前日不是说想了解臣妾的过去么?”
裴珩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。
一直以来对他而言,妃子的责任便是替皇室开枝散叶,他对她们的过去和灵魂皆不感兴趣。
但许青栀不一样,他意识到了自己对她的心意,所以想多了解她一点。
于是顺着她的话说道:“那跟这野菜有何关系?”
许青栀笑道:“臣妾就是吃野菜长大的。”
裴珩明显不信:“你虽是沈家庶女,可沈家也是大户人家,仆从数百,还不至于让你顿顿吃野菜,传出去败坏的是沈家名声。”
见许青栀不说话,裴珩脸色微沉,转身面对着她:“他们当真苛待你了?”
他想着沈卫洲不像是那种会虐待庶女的人。
但随即又想到了面前这女子进宫前一直在沈家别庄养病,一个被送出去的庶女,沈卫洲难免顾不上,若真有人想做些什么,她一个庶女只能忍气吞声。
想到这,裴珩心口仿佛被巨石砸中往下沉。
许青栀拉住他的手:“陛下之前不是说要教臣妾骑马么?等会骑马的时候臣妾慢慢跟您说。”